文 / 陆辰
我幼年时期的记忆通常是片段性的、模糊的,然而时间的推移并不能淡化所有的记忆,尤其是重复性极高的片段,往往在脑海中烙下最深的印象。当然,重复性有时也意味着寡淡无聊,并不使人容易记得。比如一个小孩每天都玩玩具,长大后却不会记得自己都玩了哪些玩具。也许有些模糊的印象吧,但不会记得清清楚楚。
在我的记忆里却有着一段重复性极高却被我深深记着的画面,那就是每天吃完晚饭后母亲打电话给外公的画面。那时,科技什么的并不怎么发达,也不怎么流行。视讯电话,是不存在的,能听见声音,已经是很足够的了。那时,我还不懂事,常常在晚饭后闹着母亲和我一起玩,但母亲从不妥协,总是风雨不改地拨通同一个号码。电话的那一头,回应的也总是同一个苍老的声音。
当时我不怎么喜欢外公,他总是说我听不懂的话,但母亲很喜欢外公,他们打电话,可以聊上一个小时。通电时间可是每一天,我想不清他们怎么有这么多话可以说。有时我听见母亲骂外公,便会做出一副不听话的样子,对母亲说:“你也不听你爸爸的话,你还骂他呢。”母亲气得够呛,说外公老了糊涂了,有时是该骂一骂。我装作听不见的样子,对母亲做个鬼脸。我记得母亲说:“也不是骂,是说话声音大了。外公耳朵不好。”
我知道的,母亲很爱很爱外公。我自认对母亲的爱比不上母亲对外公的爱。后来在外公的灵堂前,母亲对我说的话使我印象很深刻。她说:“我也是孤儿了。”
我非常讶异,我以为孤儿只是用来形容小孩子的,我没想过大人也可以是孤儿。
不再有人回应母亲的电话了,然而习惯是会延续的,像基因一样,分散汇流在不同的人身上。母亲变成了接电话的人,而拨打电话的人,是我。离开家以后,我想当然认为应该每天打电话回家,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人人都是如此。我的这种“想当然”,想当然继承自母亲的身上。
但我和母亲没有这么多话聊,十几分钟的通话时长是常态。我们也没有视讯的习惯,听见声音,已经很足够了。其实,看见了对方的脸反而说不出来了。我有时也会骂母亲,骂完了之后再说:“是说话声音大了。”我觉得我越来越理解母亲那时的心情了。
一直到现在,我还延续着这样的习惯。我想,这个习惯会一直持续下去,直到再也没有人接起我的来电。我甚至可以预见到那个时候,我会怎样因为想念而梦见母亲,我会怎么因为想念而不敢梦见母亲。
妈妈给外公打电话,陆辰给妈妈打电话,是爱在三代人的两个关系(父女、母女)中传承的体现。这种传承无需用语言教导,但是就像水中的倒影、镜子的映像,“重现”了。陆辰可以去感受为何要“骂”母亲、“骂”母亲时,感受到什么、“骂”母亲之后,又感受到什么。“看见了对方的脸反而说不出来了”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?祝福陆辰和妈妈关系和融。
陈玉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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